202.误会

  方姐效率很高，秦玉桐拉开车门坐进去先朝她道了个谢。
  驾驶座上的方姐回过头，眉头紧锁：“玉桐，你嗓子怎么了？”
  秦玉桐：“……没事，有点感冒。”
  方姐没再追问，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车里的暖气调高了些，递过来一瓶温热的矿泉水，“回你自己家？”
  “嗯。”秦玉桐拧开瓶盖，喝了一口水，喉咙里的灼痛感才稍稍缓解。
  方姐是娱乐圈的老人，精明能干，可能知道一些隐情。
  “方姐，瑞华娱乐……你了解吗？”
  方姐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，目光锐利，“怎么突然问这个？”
  “没什么，就是……听人提起过。”秦玉桐垂下眼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，“周锦川的公司，不是吗？”
  方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。
  她放缓了车速，像是在斟酌用词，“这圈子水深，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才是对自己好，但既然你问了，我也就跟你交个底。”
  “瑞华……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。前几年，有个叫苏晚的女演员，你可能没听过，也是瑞华的。长得漂亮，有灵气，就是性子烈了点。公司逼她去陪酒，她不去，瑞华就用雪藏和违约金威胁她，还找人捏造她的黑料，把她逼得从酒店顶楼跳了下去。”
  “人死了，瑞华那边动作很快，把所有消息都压了下去，对外只说是抑郁症。苏晚家里是外地的，没什么背景，最后也就不了了之。”
  方姐叹了口气，这种事都是圈内人心照不宣的忌讳，语气里有种无力的悲哀，“所以，玉桐，我不管你是怎么跟周锦川扯上关系的，离他远一点。那个男人，还有他背后的瑞华，都太脏了。”
  方姐没有理由骗她，她知道的。
  到了之后，方姐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，终究还是不放心：“要不要我上去陪你？”
  “不用了，方姐，”秦玉桐勉强扯出一个笑，“我没事，就是有点累。谢谢你。”
  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，她甚至没有力气开灯，就这么把自己摔进客厅的沙发里。
  黑暗中，她摸出手机。有一个号码，夹在那一串“爸爸”里，显得格外突兀。
  一个+852开头的香港号码。
  商屿。
  这才想起昨晚忘记给他打电话，秦玉桐立刻回拨。
  响了很多声才被接通。
  “喂？”接电话的，是一个女人。
  秦玉桐握着手机，嘴唇在颤抖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  女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沉默，又用粤语问了一句：“边个啊？”
  那声音柔软又娇俏，显而易见被宠溺得漫不经心。
  秦玉桐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场景——维多利亚港的无敌海景公寓里，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人，正慵懒地依偎在商屿怀里，替他接起这个深夜来电。
  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屈辱涌上心头。
  她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。
  被秦奕洲训斥，被周锦川作践，现在，连最后一个她以为可以算作“绅士”的男人，也用这种方式，给了她一记无声的耳光。
  原来天底下的乌鸦，真的一般黑。
  秦玉桐什么也没说，直接掐断了电话。
  是他女友还是情人？说不定还是妻子，毕竟三十多的男人谁不结婚，他也从来没告诉过他有没有婚配。
  也只有她被傻乎乎蒙在鼓里，算什么呢？
  ——
  商屿刚从一场紧急会议中脱身，回到半山别墅时已经深夜。
  他扯下领带，随手扔在玄关的矮柜上。空气中自带的雪松冷香被他带回的室外寒气一冲，变得更加清冽。
  客厅没有开主灯，只留了一盏落地灯，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。
  光晕里，蜷着一个人。
  商屿的脚步顿住，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  这丫头又来了。
  沙发上那个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衣的女孩抬起头，露出一张和他有几分相似，却更为娇憨明媚的脸。
  她晃了晃手里那只黑色的手机，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狡黠的眼睛。
  “大佬，返嚟啦？”商言揶揄道。
  商屿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，径直走过去，目光落在那只手机上。
  那是他的私人电话。下午走得急忘拿了。
  “做咩啊？”他的声音很淡，让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。
  商言显然没察觉到兄长的不悦，她从沙发上坐起身，把手机递过去，“等你回来咯。刚刚有人打给你，我见你不在，就帮你接了。”
  商屿接过手机，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通话记录，只问：“谁？”
  “唔知啊，”商言撇撇嘴，从果盘里捻起一颗车厘子扔进嘴里，含糊不清地说，“一个很奇怪的声音。我问她是谁，她又不说话，然后就挂断了。”
  商屿本不在意，可她说完，又补充了一句，语气里带着点小女孩的得意：“不过我看到来电显示啦，写着‘小玉桐’，名字挺好听喔。”
  小玉桐？商屿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。
  深夜，跨境电话，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。
  那个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什么？又会怎么想？
  他精心维护、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，那点微妙的平衡，就被这样一个自作主张的举动轻易打碎了。
  他抬眼看向还毫无所觉的妹妹，那双平日里温润儒雅的眼眸里，此刻像是凝了北极的寒冰。
  “你跟她说了什么？”
  商言被他吓了一跳，嘴里的车厘子都忘了嚼。
  她哥哥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。
  “我……我就用广东话问她‘边个啊’……”有些结巴，气势弱了下去。
  “讲广东话？”商屿冷笑一声，“她是北方人，你同她讲广东话？”
  即使秦玉桐后来学了粤语，商屿也很少在她面前说，因为他尊重她，专门学习了她更熟悉的语言和她交流。
  或许在她听来，他妹妹就是亲昵又理所当然地，接了“男朋友”的电话。
  商屿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眼底只剩一片沉沉的墨色。
  他从来不对家人发火，那些被教养和风度包裹起来的阴暗情绪，只会在商场上对敌人展露。
  但此刻，他有些控制不住。
  “谁让你乱碰我手机的？”这句话他说得极重。
  商言彻底愣住了，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商屿。
  在她印象里，哥哥永远是温和的、从容的，就算不高兴，也只是淡淡地疏离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压迫感。
  委屈和不解瞬间涌了上来，她眼圈一红，声音也带上了哭腔：“我……我还不是好心帮你接电话！万一是什么急事呢？你干嘛这么凶啊！”
  商屿：“好心？我需要你这么好心？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‘好事’？”
  他俯下身，盯着妹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：“以后，我的东西，不准你碰。一根小指头都不准。”
  说完，他不再看她，转身大步走向书房。
  商言站在原地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
  她不明白，不过是接了一个电话而已，为什么哥哥会发这么大的火？那个叫“小玉桐”的，到底是谁？能让他这么失控？
  书房的门被“砰”地一声关上。
  商屿烦躁地扯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。
  他划开手机屏幕，通话记录里，那个来自京市的号码静静地躺在那里，时间显示在二十分钟前。
  他立刻回拨过去。
  听筒里传来的，不是他熟悉的彩铃，也不是那个女孩柔软又清灵的声音。
  关机了。
  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。
  商屿捏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，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  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。
  一种名为“失控”的滋味。
  就像手里握着一把精美的沙，你以为能掌控它，可不过风一吹，它就从你的指缝里，毫不留恋地流走了。
  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，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海的港岛夜景。
  往日里能让他心情平复的景色，此刻却只让他觉得刺眼。那些灯火再亮，也照不进他心里那片因一个女孩的误会而骤然降临的，无边无际的黑暗里。
  在酒店套房里，她依偎在他怀里看电影，身上有淡淡的幽香。她说想看一场真正的烟花，他抚着她的后颈，应允了她。
  他以为，他们之间，至少有那么一点点不同。
  可现在，这点不同，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  无论如何，他要去见她。
  他要亲口告诉她，所有的一切，都只是一个该死的误会。